20070331b-《一段留错言的电话录音》

那一年,大学毕业后等待了很久我也没能找到理想的工作。后来,我看到很多同学都一个个欢天喜地上班焦虑的我开始把自己的一切不如意都迁怒到了爸爸身上。我气愤地指责你爸爸没有一点儿用,整天就知道弄点儿酒,在一日三餐前满足地抿上几口,根本就不知道背心我,他那么窝囊的样子,难怪我会找不到工作。

那天父亲对我这样没大没小的指责大发雷霆,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大的气。不过,我也毫不示弱。这么多天来我的肚子里早就憋了一团火,现在,父亲的生气只不过是帮我拧开了这个气门芯而已。我对父亲没头没脑地大吼一顿后,就扔下他头出不回地从家里搬了出去。

在离家不远的另外一个城市里,我租了一间七八平方米的小房子,然后仍然四处出击,去参加各种人才交流会。我知道,以后,我别想再指望我那个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的父亲了,未来的一切我只有依靠自己了。走在飘满落中的陌生城市里,我又想起因病过早去世的母亲,不禁流下泪来,如果母亲仍然在世上活着,就会有人惦记着我关爱着我了。

一天,我上商店里买了一箱方便面,准备做未来一个星期的口粮。正垂头丧气地抱着那箱方便面往租住的小屋里走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是我上大学时睡在下铺玩得最要好的一个哥们儿。他兴奋地一掌拍在我的肩膀上,说,嘿,小子,毕业后玩失踪呀,怎么连个手机也不买呀,我打电话到你家里,伯父说他也正满世界地找你哩。我惨笑道,你看我穷酸得饭钱都 没有了,哪还有钱去买手机呢?想起他说我父亲正满世界地找我,我有点儿疑惑,想,他会满世界去找我吗?

那天在我那个同学的引荐下,根本没费什么工夫,那家公司就答应录用我。晚上,我拉着他下了馆子,一定要用手中剩余不多的钱请他撮一顿。

最后,我俩都醉了,相拥搀扶着走在那个城市昏黄的路灯下。我忽然想应该把我的高兴分享给我的女朋友,我曾经发誓,如果我找不到工作,就绝不跟她联系。我对同学说,把你的手机拿来让我用用,我要打电话。我那个同学边掏手机问,给谁打电话?我说,废话,这时候还能给谁,当然是我最亲爱的人了。我接过他的手机,结果两眼发昏,那一串按键总是让我按错,我把手机递给他,头脑依然清晰地说,我……我喝高了,你替我拨打她的号码。

我的女朋友是我们上大学时的同班同学,我这个下铺的兄弟当然清楚我们亲密的爱情了,他也知道她家里的联系方式。他按下一串号码,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我,电话通了,那边却没有人接,我正疑惑,这么晚了她能上哪儿去?电话那端却传来了系统录音提示的声音,你好,这是录音电话,有事请留言……什么时候她家的电话开通了录音功能?我按照系统的提示说明,借着酒意对着手机声音温柔地说,你好,是不是还淌睡觉,我这边你不用担心了,我已找到了工作。天气就要变凉了,出门的时候记着要多加些衣服,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是多么地想你,可咱们一起时我还曾没心没肺地和你吵。希望你能原谅我那时的心情不好,这些天我总是梦见你,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立刻地见到你啊!我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偷偷地看着我的那个同学,我怕说出什么内麻的话来让他见笑,可是,奇怪的是,以往总是喜欢嘻嘻哈哈的他此时却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没有一点儿嘲笑我的意思。我慌忙把电话挂上了。

想不到,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起来,父亲却来到了我租住的那间小屋。在他身后,跟着我的那位同学。父亲见到我眼泪就出来了,我的那位同学说,看你昨晚的电话留言说得那么煽情,当时我都感动了。伯父说昨晚回家听了你的留言,根据来电显示打了我的手机,想不到他连夜拦了个车就跑来看你了,早上我手机刚打开,他的电话就又来了。我莫名真妙,怎么,昨晚我的留言不是给我的女朋友的?我疑惑地看了父亲一眼,却分明看到他脸上布满沧桑,稀疏的头发里夹杂着丝丝白发,父亲是那样的憔悴,半个多月不见,他分明衰老了许多。我突然明白了,昨晚,我告诉同学说要打给最亲爱的人的电话,我想的是女朋友,他想的却是父亲呀。

父亲又是高兴又是流泪,说,儿子,爸对不起你,爸老了,不中用了,工作上只会着急却一点儿也帮不上你。我不该整天喝闷酒,想你去世的妈妈,爸知道你想我,可爸更想你呀。你离家出走的这些天,爸每天都要四处寻找你,爸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的,爸怕错过了你打电话,就开通了来电显示和录音功能,这不,爸一接到你的电话就立刻来看你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一下子扑到父亲的怀里,父子俩抱头痛哭。

我那个留错言的电话,就这样轻易融化了横亘在我和父亲之间的坚冰。然而,我不敢跟父亲说明电话 里那段留言的真相。后业,因为工作上的事,我经常天南海北地跑,父亲总在家守着那个电话,家中那部电话的来电显示和录音留言功能他一直没有取消。父亲说,他怕错过任何有关我的住处我那天晚上那一段留错了言的电话录音,父亲一直舍不得删去。他说,每当他想我的时候,他就把我那段电话留言再放一遍听听……

20070331b-《我们都愿意爱他》

走川藏路的时候,我曾路过丹巴境内一个不知名的村落,在连接那个村落的碎石公路旁,有一家叫“散客之家”的客栈,我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晚上。

客栈的老板就是村里人,远远地,他就微笑着迎上来,帮我卸下肩上的背包,那一脸藏民特有的憨实笑容,让他并不似一个做生意的人,袭面而来的却是久识至交的温暖气息。

坐下来后,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尼玛次仁”,一个藏民中很普通的名字,人也如其名,平凡、谦逊、热情,和任何一个藏民没有两样。

安排好住宿之后,尼玛请我到大厅里烤火。我们烤着火,看着他家有个漂亮的小孩子在不停地闹,像只小鸟一下扑到这个人的怀里,一下又扑到另一个人的怀里,每到一处便引得笑声一阵,扑来扑去,把笑声连成了圈。

在他又一次扑到我怀里的时候,我一把抱住了他,随口问他一声:“你阿爸呢?”

他有些茫然地转头望着尼玛,尼玛对我说:“这孩子的爸妈四年前就去世了,修公路时翻了车。这些年是我一直带着他。”

我有些惊讶,很直白地说:“这么可怜的孩子啊,我还以为是你的孙子呢……”

“不,他不是我的家人,也并不是我的亲戚,是村里开大会交给我带的,现在就是一家人了。”

我疑惑起来,继续问:“你们这里领养一个小孩子,还要开大会啊?”

尼玛笑着说:“是啊,一个小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父母,以后的生活问题就是很严肃的,而大家都很想领养他,所以大家得开会决定让他跟着谁。”

“他没有亲戚了吗?亲戚应该带他才是啊!”

“大家都很同情他、喜欢他,都想领养他,包括他的亲戚。但他的亲戚家中都很穷,家中子女也多,怕养不好他,而我这几年因为这个小客栈挣了点钱,所以大家就将他让给我了。”

“难道他愿意不跟亲戚而跟你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大家都一样这么爱他,大家都为着他好,跟谁不也一样亲吗?”

我猛然无语,因为这里的人情温暖已经让我有了一种身在梦幻的迷惑、惊诧与错愕。我终于明白这样一个可怜的孤儿,为什么还会那么欢欣地投身于每一个人的怀抱,因为他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是孤独的,他仿佛并没有失去亲人,失去滋润他成长的爱。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来自这古老而偏僻的小村落里弥散着的、在那朴实的藏民心中充盈着的—爱,以及那种将爱当成一种义务的责任。这种爱与责任,在这湛蓝的天空之下雪白的大地之上凝结成了一股神圣的精神—一种世界上最为博大最为纯洁的爱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