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又是清明。
母亲离开我已经二十多年,父亲离开我也已经五年。父母都葬在老家乡下,距我工作的地方有六百多公里,由于不能回去心中那清明时节的雨便又纷纷地下了下来。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儿,对于生死没有多大的认识,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一直安静地躺地那里不理会我。那时并不知道母亲从此都会安静地躺着,她再也不会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再也不会在我的生日时为我煮一个米锅蛋让我趁热在眼睛上来回的熨,再也不会在有着炉火的温暖的冬夜给我讲封神榜昭君出塞七仙女下凡和精卫填海的故事。母亲去了,去了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地方。在后来一次次梦中哭醒才知道对母亲的思念是刻骨铭心的,也才在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中体会到生死两茫茫是一种怎样痛彻心扉的感觉。
父亲去世的时候对于生死的认识就清楚多了。对于父亲来说他完成了在这个世界上的行程去了另外一个对于我们来说无声无形的世界,他去与母亲相会了,或许是他了却了一个心愿。而对于我来说随着父亲去世我就没有家了,心灵无所寄托成了漂泊的浮萍。随时会随着风漂流不知所踪。
当然我知道在我无以为家时我已经是女儿的家了,于是我必须像父母一样为女儿好好地不断地修筑不断地整理不断地完善一个家。
父母都是患病去世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太小,只记得母亲冰凉的双手一动不动地放在身体的两侧。我拿着画着秋天的鱼秋串的手巾放在母亲手里时母亲仍然一动不动,这与母亲平日里的慈爱截然不同。父亲去世时我做了无数个怪梦,梦见我背负着沉重的袍袱行走在天堂与人间,那天堂的天空蔚蓝得让人心醉,最后生出许多恐惧。当父亲呼出最后一口气时五叔来了,五叔憋足了力气摆弄着父亲的脚踝。五叔对我说只是试一试,我不相信五叔能有神力让父亲起死回生,但我却静静地看着他像一个巫医一样摆弄着父亲,最后他放弃了最后的努力,对我说,不行了,于是隔壁的刘大哥与三姨按故乡的风俗把早就为父亲准备好的老衣一件一件地穿在我身上然后从我身上脱下来一起地穿到父亲的身上。父亲安被放置在门板上时已经很安祥了,从父亲安祥的神态上看死亡实际上是一件很平常的事,让我想到走向死亡也许是走向一份平和,死亡的人彻底地解脱了人世的各种纷争。刘大哥拿了父亲平时爱穿的布鞋到离家较近的空地上烧了并嘱咐我让我烧了许多钱纸,刘大哥和五叔都说,这钱纸是父亲上路用的。我一时忘记了悲哀慌忙地为父亲烧着上路的纸钱并看着他们忙碌地做着一切。当一切重新恢复原样时,我知道父亲永远地离我而去了。我的泪也无声而下。我对父亲说我要是一位神医多好,不但挽回父亲的生命还能挽回很多人的生命,让更多的人不至于陷于不幸,也让更多的人的心灵不会像我的一样失去依托的家园。
又是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纷纷扬扬的雨一直下着,一直下在心里。
过去每次到父母坟前,无论是清明还是过年,都感觉尤如以前回家一样,知道父母的家或者我的家就是眼前这两座微微隆起的小土堆。暗淡,平常,冰冷。“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我有多少从一个女儿到一位妈妈的话要跟母亲说呢?我是怎样从一个小女孩子变成一个少女然后再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位母亲?我有多少关于对生对死对能力对事业的话要跟父亲说?我想知道父亲为我解说的那些关于家的故事家族的故事需要多少的考证?但那道门无声地打开了,我只能看着父母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只能看着父母走向静谧而空旷的远处,不论我怎样呼唤,父母都不再能听得见,我只能看见那盏照着父母远行的长明灯在风中飘摇,直到那道门又无声地关闭起来。这一道生死之门啊。
又是清明。
晚上下班回来,一路上街灯一盏盏都亮了起来,早上纷纷的清明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暖暖的,和着吹面而来的温润光滑如玉般的春风。故乡的春风一定比这里的更温和更光滑,故乡的油菜花开了,那村庄里的清晨的安静会让我真切地感受清明时节与父母团聚的可能。
心里又下起了雨,仿佛看到了那些去山上挂青的人们,他们的亲人就埋葬在身边,多好。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亲人就埋葬在身边他们的脸上才看不出过多的悲戚。如果有可能谁不愿意让自己重新见到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如果有可能谁又不愿意让自己的心重新找到家呢?这清明时节,当我们又站在亲人的墓前时,往事必定历历在目,欢声笑语必定又响在耳畔,我充满慈爱的父母必定会复又站在我的面前,我如果能再一次投进母亲的怀抱,我会有多幸福啊。我知道这清明时节其实就是生者与死者的一次团聚,是阳间与冥界一次悲悲喜喜的会晤。
如同以往回家过年,有时候也因为工作上的事不能回家,今年清明同样因为工作上的事不能回老家为父母祭扫,于是打电话给老家的人委托他们去为我的父母挂青,老家人来电话说,放心吧,你父母的坟都好好的,老家的人还说,你父亲的坟还有一种气势,隐隐的。我知道老家的人相信为迷信,宽慰我。我心里清楚,清明时节,没有儿女亲自前去扫墓,父母的坟会比别人的看起来清寂与冰冷得多。父母在另外的世界也是需要儿女膝前撒欢,怀中撒娇的。
又是清明。
无法返回故乡的我等家人安睡了想着按传统习惯到河边去为父母点一柱香,燃烧一对烛,化一些纸钱,当我拿着清明的香烛走到新桥桥头时,看见一簇红红的火光,飘在夜色里,那是一种怎样的飘弋啊!我走过去,看见一个同我年纪相差无几的中年女子正在专心地烧着纸钱。纸钱堆前面燃烧着香烛,我没问什么,看见那红红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我默默地拿出带来的东西,一簇红红的火光也燃起来了,我知道那红红的火光同样映照在我的脸上,那火光的飘弋一定飘到父母的心里也飘到了我的心里。我知道这燃烧的香烛是在燃烧着一份深情的追念,在这飘摇的红光中我又看到了父母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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