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第一次爱情

我生活在广东一个小地方，记得那是1967年10月10日，24岁的我作为单位代表去县城开会。会议期间，我认识了同行业的他。因为他负责管伙食费和发放电影票什么的，而当时全行业只有我是女职工，所以他一直很关照我。一来二去，大家便熟了。每次晚上看完电影，他都会送我回家。渐渐地，我也感觉到了他对我的心意，临别时，大家互留了地址。

当时的我年轻漂亮，但因为家里穷，没读多少书。那次开完会不久，我便收到他的来信，从此后我们常常通信，有时也打电话。他有文化，信里常写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类的诗词，我虽没读过，但大约也知道什么意思。渐渐地，他的诗情蜜意在我心里引起了共鸣。虽然我从没谈过恋爱，但如花的年纪，总是对爱情抱着美丽的幻想。

几个月后，他约我见面。我如约来到火车站，他说带我去广州玩，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谁知车到广州，正是“文革”最乱的时候，到处都在打打杀杀，我们在火车站坐到天亮，他带着我去了一间旅店住下，然后带我逛了广州许多地方。我们一起吃饭、爬山、看电影，感情与日俱增。晚上见他只开了一间房，我说不好，他搂住我说他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我想自己心里也是喜欢他的，于是在那个美好的月夜，我把自己整个身心托付给了他。

第二年，他每隔几个月就会约我出来一次，两人的感情日渐加深。他在给我的信中写：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每次送我回家，车快到时，我的泪就会落下来，他也会忍不住落泪。不过我心里认定，我们很快就会成家，永远在一起。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说结婚的事，而我是个女孩子，当然不好先开这个口。只不过我是一个传统的人，自从把自己给了他，我就认定这一辈子都是他的人。那是一段美好的日子，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分离和思念中度过，但因为心中充满对未来美好的梦想，连思念也充满了甜蜜。

一转眼，几年过去，我也27岁了。当时正赶上我妈妈去世，我打电话叫他到我家来，他说他母亲也刚刚去世，不能过来。在电话中，我提到我们的婚事，因为年纪渐大，不能再拖了，我希望他能来我家里商量一下，他听了很久没出声，然后说让我等他，他过两天过来。

嫁的人，不是爱的人

一直以为他是来和我商量婚事的，想不到他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他说他很早就结了婚，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母亲在他不到20岁时就为他选了一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媳妇。如今他们已经有了四个儿女。

我愣愣地望着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整整一天，我都昏昏沉沉不知干了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流泪。晚上，六神无主的我把心事告诉了大姐。第二天，大姐带着我到了他的单位找到他，向他讨一个说法。他请我们去吃饭，然后带着我们去了他家。他妻子不在，家里只有几个孩子，看着他的孩子，我哭得昏天黑地。他说让我等他，他会离婚，然后带着最小的儿子来和我结婚。他说他可以把家里的一切都留给他的妻子和另外几个孩子，这一生一世，他只想和我在一起。

看着他个头高低不齐的几个孩子，想着他妻子没有固定工作，如果离了婚，她带着几个孩子怎么生活呢？再看看他准备带来和我一起生活的孩子，我想如果将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会幸福吗？将来孩子长大了，会不会骂我拆散了他们的家庭。千愁百结，千难万难，我哭了又哭，想了又想，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对他说：“你不要离婚了，还是我走吧。”

我告别了此生唯一的爱情，心如死灰。我不给他写信，不听他的电话，把自己关在家里足足几个月。泪已流尽，心痛至麻木，整个人好像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一直以来，左邻右舍追求我的小伙子很多，可我真的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所有的景物都有他的影子，所有的回忆都伤痛至死。后来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100公里外的干部，人很老实本分，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想着可以离开这个伤心地，一咬牙，便把自己嫁了。

原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可是内心却从未有一刻忘记他。丈夫是个内向的人，从来不会说一句温柔体贴的话，但也从来没打骂我，就算我发脾气，他也只是笑笑。没有爱的火花，没有热烈和激情，我像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无喜无悲。

第二年，生了儿子，可心中还是一直放不下。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不知道他生活得好不好，一天实在忍不住，写了封信去问候。想不到他接信后马上来看我，见到我的那一刻，他泪流满面，说：“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知不知道我发疯一样地找你。”那一刻，我泣不成声，心中的苦楚无法言说。我以为我留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他会幸福快乐，可是结局好像并非如此。然而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当初没有让他离婚是对还是错，但我知道一切已经不可改变。

我们又像以前一样，一年半载或者几年见一次面，互道一下别情。在我生病住院的时候，他也会过来看我照顾我。我们彼此都很小心，小心翼翼地不去问对方的家庭生活和夫妻关系，不去触动那些会让人伤感的事。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也渐渐老了。

回首四十年泪朦胧

多年来我和丈夫过着平淡的生活，丈夫老实本分，对我言听计从，日子清苦却也安定。孩子一个个大了，丈夫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个伴。自退休后，他每天去市场买菜，回家做饭。这么多年来应该说我的心没放在他身上，对他也冷冷淡淡，他对我的过去也略有所闻，曾问过我姐姐，姐姐并没详细说什么。我想他如果问我我会对他说，可他什么也没问。

想不到，前年丈夫突然被查出肺癌，在那一刻我才猛然了解，这些年我竟是那么依赖他习惯了有他的生活。同时我也万分内疚，因为我心中一直想着另一个人，而忽略了他的情感。我马上关了自己的铺子，倾尽所有，陪丈夫到广州治病。在他生命最后的大半年中，我时时刻刻陪伴他照顾他，希望能补偿这一生中亏欠他的。丈夫虚弱不能吃饭，我就陪他一起吃面。一天他突然说：“让你天天陪我吃面，连饭也吃不上，我真的很心痛。”我一下愣住了，接着忍不住泪如雨下，结婚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出一句充满温情的话。我暗暗发誓会一生一世对他好，好好照顾他陪伴他。

然而我的努力并没有换回丈夫的生命，大半年后，他还是离我而去。整整一个月，我出不了门睡不着觉，哭得肝肠寸断。丈夫一生言语不多，连吵架都难得说几句话，可他真心真意地对我和这个家，不赌不嫖，勤勤恳恳一辈子，是我欠了他太多太多。

丈夫去世半年后，他知道了消息，赶来看我。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回想起当年的种种时光，无限唏嘘。这40年中，我无数次后悔过，后悔当初没有不顾一切跟他走。可是回头想一想，如果当初我们两个真的自私地只想自己，那他的孩子们能像今天一样享受到家庭的温暖吗？人的一生，不仅仅需要爱情，还有良心，还有许许多多的责任和义务。只是事隔这么多年，每每想起往昔，依然会心痛如绞，泪如雨下。

所幸的是，儿女们已长大成人，都有了工作，有了子女。如今我和最小的儿子一起生活，最小的孙子也快上小学了。看着孩子们一天天成长，我孤独的心总算有了一点安慰。生活真的很不容易，太多的遗憾和无奈，太多的痛苦和失落，可我们还是一步步走过来了。如今，我也老了，生命不知何时便走向彼岸，我把这个故事说出来，也不知是对是错，算是了结一桩多年的心事吧。希望未来的日子，我们都能过得好一点。

看着她眼角那一滴滴落了40个春秋的泪，我问：你后悔吗？她点头说：“是的，我后悔过，我后悔当初没不顾一切逼着他离婚，我后悔当年没有坚定地跟他在一起。”可是，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如果我们在一起，他的妻子怎么办呢？还有那些孩子，失去了父亲或者母亲，能过得好吗？如果他们过得不好，我和他，就算在一起了，能安心吗？”

我无语抬头，南国正深秋，华灯初上的夜美丽安宁，我不知道，在这温暖明亮的万家灯火的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少深情的别离、无奈的追悔。那么，只希望这灯火下面的每一个家庭，为了你们曾经的付出,都能互相珍惜、快乐幸福。

2007年11月9日 星期五

她身材适中面容亲切，衣着打扮清清爽爽让人感觉很舒服。如果她不说自己已经六十多岁，我会猜她最多只有五十岁。可是掐指一算，她已经整整64岁了，那段无望而无奈的爱情，也纠缠了她足足40年。

40年，我不知道这一万四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是怎样煎熬着内心的这份爱和痛生活着。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她在40年后坐在我面前，依然会泪流满面。我曾经以为，时间是治疗情伤最好的药，可是，40年的时间，依然没有治好她和他心头的那一道爱的伤痕。

我们曾经为《廊桥遗梦》里的男女主人公伤感落泪，因为他们牺牲了各自的情感，去成就一个家庭的快乐。可是那对主人公毕竟人到中年，生命的爱和痛都已品尝了许多。可是她，24岁，青春年华，便要面临这样的选择。她和他，咫尺天涯，苦恋无期。她和他的廊桥，短暂而深情，她和他的遗梦，漫长凄苦。

我一直都认为，只要拥有这一刻的两情相悦，这一刻就是你们的天长地久。可是此时此刻，我不知道，如果换作我，我愿不愿意，用40年的相思，去换那一瞬间璀璨的爱情，用半生的痛，去换那一回眸的怦然心动。

只不过，当这一切悄然到来，已经不由你去说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