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刚和我通过电话。他的声音从遥远的英吉利海峡飘来,很温暖,很轻快。时不时的,他还开几句玩笑,把电话这边的我和老伴儿逗得前仰后合,房间里一下子阳光灿烂。
儿子晓剑在伦敦的一家中餐馆做厨师长,已经整整5个年头了。他的老板非常赏识他,一些去他们餐馆就餐的食客(其中不乏英国当地人)常常写帖子表扬他菜做得好。他很开心。我们为他骄傲。
本来,一个喜欢烹饪的孩子,长大后恰好干上了这一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当别人知道我——也就是孩子的妈妈,是个大学教授,而孩子初中毕业后却没有走所谓正统的阳关道,没有上高中读大学,而是直接去了职专学烹饪,就会一脸惊讶,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非要我道出个子丑寅卯来。好吧好吧,我就来讲讲我儿子的故事。
说起来,儿子喜欢做饭或许也是逼出来的。他小的时候,我和他爸爸工作都特忙,我在南开大学上课,他爸是一家企业的厂长,我们忙得几乎顾不上照看他。我记得很清楚,晓剑上小学4年级的时候,他自己就会做蛋炒饭了,或许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喜欢跟锅碗瓢盆打交道了!
晓剑很聪明,也很贪玩,小学读得挺不错,等到了中学,由于我们疏于管教,他的学业就马马虎虎了。仿佛一转眼的工夫,他就要从南大附中毕业了。以他当时的成绩,上重点高中还有相当差距,是继续马马虎虎读普通高中、复读还是做别的选择?晓剑来到了他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那是1994年。
我们领孩子去参加了水上公园的毕业生咨询会。非常偶然的,在这里碰到了孩子爸爸的一个老朋友,他是天津烹饪服务学校的领导,也巧了,他们学校那年首次招生。这位老朋友说,今后“本本”会越来越多,不比我们那阵子金贵了,还是让孩子上职校学门技术更实用,以技养生,万事不难啊。可像许多家长一样,此前我们想得更多的是让儿子读高中上大学,要知道,在高校老师们中间,这种希望孩子接受精英教育、望子成龙的氛围尤其浓厚。彼时彼刻,看着孩子笃定的眼神,我们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因为他毕竟还小,如果选错了道儿,还可以回头。
在我们犹疑的目光中,儿子快快乐乐地去烹饪学校学习了。两个月后,他第一次回家,就主动下厨,做了个汆丸子。真好吃啊!我和他爸爸咂摸着嘴儿,由衷地赞叹。儿子开心极了。那年“十一”,我们家族大聚会,晓剑二话不说系上围裙主厨,荤荤素紧张罗了一大桌,大家不住地向晓剑竖起大拇指,“好吃好吃!太棒了!”即便在这样的时刻,我也没有得意忘形,因为心底深处,那个让孩子接受精英教育的梦还影影绰绰未曾消失。
那年寒假,儿子变着花样地施展自己的烹饪才情,给我们做各种各样的美食,比方说,仅一个土豆丝,他就有十几种做法,每一样有每一样的好。儿子每天泡在厨房里不亦乐乎,我们被喂得很滋润。最让我感动的是,儿子跟他的同学们经常在电话里互通情报,“喂,我又发现了一个新菜,名字好听极了!材料原来是——”“哦哦,哈哈哈,嗨,等一下,我记下来。真哏儿!”他们像发现了新大陆,大笑一通,把一旁的人也感染得兴高采烈。有时很晚了,儿子还在抄录他和同学们侦察到的那些菜谱,灯光下,他的微笑着实迷人,完全是一种发自肺腑的陶醉。一个大男孩,那么用心地做一件事,那么真心的快乐,我几乎被融化了。
这时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终结掉脑海深处那个缥缈的正统教育的想法,才真正快乐着儿子的快乐,幸福着儿子的幸福。
烹饪学校学习的第3年以实习为主,儿子被推荐去了美膳酒楼实习,因表现好,他被留下了。之后,他又去了天津鸿起顺饭店干了两年多。他在这两家饭馆里前后工作了将近6年,掌握了很多烹饪技巧,会做两三百种拿手菜,理论和实践相互充实,他成了一名响当当的一级厨师。特三证也考下来了。
儿子是2002年去的英国。也挺偶然的,当时正好有一家英国中餐馆来津招有工作经验的厨师长,儿子被他们相中了。他刚去时间不长,一个英国人就去他们餐馆订120英镑的外卖,老板让晓剑来定菜单并主厨,这在晓剑当然算不了什么。乒乒乓乓一通忙活下来,饭菜做好送过去了,英国人的反馈信息很快就回来了,他们大赞“这个店的饭菜真不错”。就这样,晓剑的能力很快得到了认可。老板之后相继开辟了八九个分店,其中有6个分店都是让晓剑去打前阵,他做得越来越顺手了。
去年,晓剑结婚了。说起来挺有趣,他的新娘跟他也算因厨艺结缘。女孩子是大连人,比晓剑晚一年去的英国,她是去读书的,课余去饭馆打工,恰好去的是儿子所在的饭店。这姑娘很爱吃晓剑做的饭菜,时间一长,两个年轻人慢慢地走到了一起。现在他们在那边生活得很快乐,彼此很相爱。这让我和老伴儿倍感踏实和欣慰。
人们常说,兴趣和职业合而为一的人有福气。看着儿子今天这么快乐,我暗自庆幸自己当年没有一意孤行,没逼儿子走所谓的正统的成才之路,因为对他来说,那很可能反倒是一条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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