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105b-《请为你的父母骄傲》

长期以来,父母都为我而骄傲。小的时候,我的成绩好、长得又漂亮,父母带我出去,总能收获一大片赞扬和羡慕。每当听到别人用惊奇的语气说:“啊,老吴,这就是你儿子。小家伙长得真不错。读书怎么样?什么,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不简单不简单。”这时,父亲就会得意地摸着我的脑袋,佝偻的腰板也骄傲地挺直了,母亲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也都舒展开来。

后来,上了大学,每个月打电话向父母要生活费都是理直气壮的,因为是我让他们 一夜之间有了所谓的知名度。从我收到 那张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父亲和母亲不再是那个几千人大厂里默默无闻的一分子。提起他们的名字,听的人就会说,噢,知道,他们有个儿子在北京念大学。

后来,我进了一家外资公司工作。虽然只是普通的办事员,但是不时从我嘴里蹦出的MBA、GDP更让父母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别人家的孩子下岗的下岗、失业的失业,自己的儿子挣的却是美金。唉,我的父亲母亲,想不骄傲都难啊!

我俨然成了一家之主。家里有什么事,父母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打电话征求我的意见。即使觉得我的意见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只是小声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待到我用鄙薄的语气说他们老眼光、没见过世面、井底之蛙时,他们就会连声说,听儿子的,听儿子的,他见过世面,比我们有主意呢。 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很少在同事面前说到自己的父母。他们 那么平凡,甚至只是这个繁华都市里最卑微的底层劳动者。

直到有一天,办公室来了一位新同事。他频频说起自己的母亲,言语之间充满了骄傲。他说母亲很漂亮,母亲很能干,母亲还会唱好听的山歌......我们都知道他来自农村,可是在他的描述中,我们印象中的老太太渐渐变了模样,幻化成一个李双双似的美丽的农村妇女。

有一天,同事说请我们去他家吃饭,因为他的母亲来了。等见到他母亲,我不禁在心里笑骂,这小子,真会吹牛。他的母亲,是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太太,像一粒风干了的枣子。见我们去了,讷讷地连招呼也不打就往厨房里躲。同事把母亲拉出来,挨个儿给她介绍,这是小李,这是王姐。他的母亲很局促地笑着,同事却一直亲热地搂毒害她,亲热地叫着妈,并且问我们:“我妈是不是很漂亮?”我妈炒的菜是不是很好吃?”我们味同嚼蜡,嗯嗯地应着。同事看出了我们的不以为然。在他母亲洗碗的时候,他对我们说,你们不知道,母亲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农村的日子对一个单身女人来说有多苦呀,可她不靠别人施舍,硬是凭着自己的一双手供我念完了大学。我没听她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我为自己拥有这样的母亲而自豪。

我们不约而同的沉默了,或许都在那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自己对父母那些无理的埋怨----只因为父母不能为自己买房,不能拿钱给自己做生意,也没本事给自己找个好工作。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父母的骄傲,自己给父母长了脸面,可是什么时候,为自己拥有这样的父母而骄傲过?

那个晚上,我没有回自己的出租屋,而是回到父母的家,参加工作后,我嫌弃父母的房子又脏又乱,光线不好,自己租了房子在外面住。看到我回家,母亲兴奋地要给我做夜宵,父亲则去给我烧洗脚水。

我的眼睛湿润了。年轻浮躁、夸夸其谈的我每天唾沫横飞地指点江山,鄙薄自己年迈的父母,觉得他们理所当然地应该为有我这样“争气”的儿子而骄傲,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们是如何认真而努力地生活着。想起来,真正浅薄的是我。我是父母的骄傲,父母不也是我的骄傲吗?

20080105b-《艳遇》

十年前,有个年轻姑娘只身一人去了西藏,她在西藏跑了近三个月,几乎看遍了所有的高原美景,但离开西藏时,却带着一丝遗憾。因为藏在她心底的一个愿望没能实现。那就是,与一个西藏军人相遇,然后相爱,再然后,嫁给他。

不知是否因为出身在军人家庭,她从小就有很浓的军人情结,曾经有过一次当兵的机会,错过了,于是退一步想,那就嫁给军人做军嫂吧。身边的女友知道后跟她开玩笑说,我们这个小地方可实现不了你的理想,你要嫁,就到西藏去找一个吧。她马上说,去就去,你们以为我不敢吗?她就真的一个人进藏了。

西藏归来,见她仍是只身一人,家人和朋友都劝她不要再固执了,要实现那样的理想,不是有点儿搞笑吗?再说年龄也不小了,赶紧找个对象结婚吧。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于是三年后,2000年的春天,她又一个人进藏了。

也许是感动了月下老?在拉萨车站,她遇见了一个年轻军官。年轻军官其貌不扬,黑黑瘦瘦的,是个中尉。他们上了同一趟车,坐在了同一排座位上。路上,她打开窗户想看风景,中尉不让她开,她赌气非要开。两个人就打起了拉锯战,几个回合之后,她妥协了,因为她开始头疼了,难受得不行。中尉说,看看,这就是你不听话的结果。这是西藏,不是你们老家,春天的风不能吹,你肯定是感冒了。她没力气还嘴了。中尉就拿药给她吃,拿水给她喝,还让她穿暖和了蒙上脑袋睡觉,一路上照顾着她。

他们就这么熟悉了。或者说,就这么遇上了。她30岁,他27岁。

到了县城,中尉还要继续往下走,直到边境,他们就分手了。分手时,彼此感到了不舍,于是互留了姓名和电话,表示要继续联系。

可是,当她回到内地,想与他联系时,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她无数次地给他打电话,却一次也没打通过。因为他留的是部队电话,首先接通军线总机就很不容易,再转接到他所在的部队,再转接到他所在的连队,实在是关山重重啊。在尝试过若干次后,她终于放弃了。

而他,一次也没给她打过电话。虽然为了等他的电话,她从此没再换过手机号,而且一天24小时开着。但她的手机也从来没响起过来自高原的铃声。

一晃又是三年。这三年,也不断有人给她介绍对象,也不断有小伙子求爱,可她始终是单身一人。她还在等。她不甘心。

三年后的四月一日这天,她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清脆,来自高原。她终于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你还记得我吗?她说,怎么不记得?他说,我也忘不了你。她问,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来电话?他说,我没法给你打电话。今天我们部队的光缆终于开通了,终于可以直拨长途电话了,我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你的。她不说话了。他问,这几年你想过我吗?她答,经常想。他问,那你喜欢我吗?她答,三年前就喜欢了。他问,那可以嫁给我吗?她笑了,半开玩笑的说,可以啊,你到这里来嘛。他沉吟了一会儿说,好的,你给我四天时间,四月五日,我准时到。

她把他的话告诉了女友,女友说,你别忘了今天是愚人节!他肯定在逗你呢。他在西藏边防,多远啊,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跑到这里来?再说,你们三年没见了啊。她一想,也是。但隐约的,还是在期待。

四月五日这天,铃声再次想起。他在电话里说,我在车站,你过来接我吧。她去了,见到了这个三年前在西藏偶遇的男人。她说,你真的来啦?我朋友说那天是愚人节,还担心你是开玩笑呢。他说,我们解放军不过愚人节。

她就把他带回了家。家人和朋友都大吃一惊,你真的要嫁给这个只见过一次的男人吗?你真的要嫁给这个在千里之外戍守边关的人吗?她说,他说话算话,我也要说话算话。

最后父亲发了话。父亲说,当兵的,我看可以。

他们就这样结婚了。

他30岁,她33岁。

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的婚姻,不看好这路上撞到的婚姻。但他们生活得非常幸福。这种幸福一直延续到四年后的今天。

今天上午我在办公室见到了她。其实三年前我就见过她。那时我去她所在的小城作文学讲座,她来听课。课后她曾找过我,说想跟我聊聊自己的故事。可当时时间太紧了,我没能顾上。于是,这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就推迟了三年才来到我身边。

当然,比之三年前,故事有了新的内容:他们有了一个来之不易的女儿。婚后很长时间她都没有孩子。为了怀上孩子,她专门跑到西藏探亲,一住一年。可还是没有。部队领导也替他们着急,让她丈夫回内地来住,一边养身体一边休假,一呆半年,还是没有。去医院检查,也没查出什么问题。虽然没影响彼此感情,多少有些遗憾。后来,丈夫因为身体不好,从西藏调回了内地,就调到了她所在的城市的军分区。也许是因为心情放松了?也许是因为离开了高原?她忽然就怀上孩子。这一年,她已经35岁。

怀孕后她反应非常厉害,呕吐,浮肿,最后住进了医院,每天靠输液维持生命。医生告诉她,她的身体不宜生孩子,有生命危险,最好尽快流产。但她舍不得,她说她丈夫太想要个孩子了,她一定要为他生一个。丈夫也劝她拿掉,她还是不肯。一天天地熬,终于坚持到了孩子出生。幸运的是孩子非常健康,是个漂亮的女孩儿。但她却因此得了严重的产后综合征,住了大半年的医院。出院后也一直在家养病,无法上班,也出不了门,孩子都是姐姐帮她带的。直到最近才好一些。

她坐在我对面,浅浅地笑着,给我讲她这十年的经历,讲她的梦想,她的邂逅,她的他,还有,她的孩子。

她忽然说,今天就是我女儿一周岁的生日呢,就是今天,九月十七日。一想到这个我觉得很幸福。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们一家三口都健健康康的,守在一起过日子。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里有了泪水。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福。他们有充足的理由幸福,因为他们有那么美好的相遇,那么长久的等待,那么坚定的结合。

她急着去为女儿买礼物,我只好送她走。在电梯门口,当我与她道别时,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看的一出话剧,名字叫《艳遇》,讲的是现代人的办公室恋情以及婚外恋三角恋之类。看的时候我就想,这算什么艳遇呢?以后我一定要写个真正的艳遇。

没想到这个真正的艳遇,突然就出现了。

他们在世界最高处,最寒冷处,最寂寞处,有了一次温暖的美丽的刻骨铭心的相遇。这样的相遇,难道不该命名为艳遇吗?

我想,没有比他们更当之无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