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人在一生中会经历奇奇特特的事,遇见各种各样的人,有些只是只是你生命中匆匆的过客,犹如繁华夜空中的流星,一闪即逝;有些人成为了相伴你左右的朋友,在困难的时候向你伸出温暖的手;有些则属于另一类,介乎二者之间,但却在你脑海中留下深深的烙印,成为你一种恒久的悲楚,或是一份挥之不去甜美的印记,现在我知道,小梅是属于最后的一种。 18日一早的班车,小梅很早就收拾好行囊在房间里等我。客车载着我们沿着拉萨河蜿蜒前行,就这样我很快要离开拉萨了,从车窗向雄伟的布达拉宫深情地眺望了最后一眼,它是那么庄严肃穆,犹如沉默的巨人向我展示它最后的辉煌,哦,我美丽的拉萨,我心中的神殿,但愿今后能再有一天回来看看你。
中午时分,车到了山南泽当,泽当历史久远,远近闻名,西藏著名第一座具有佛、法、僧三宝的桑耶寺就坐落在这里,整个寺庙的建筑风格融藏、汉、印于一体,寺中喇嘛,红、黄、花三教并修,堪称西藏寺庙一绝。 车出泽当不多久就彻底地告别了柏油马路,穿流不息的雅鲁藏布江弯弯曲曲地出现在车的左侧。路开始左右颠簸起来,屁股在座位上磨来磨去,十分难受;漫漫风尘被车轮卷起,铺天盖地地向我们袭来。我坐在小梅旁边,一车的乘客除了我们就没有人还象个游客,他们中有从青海出来到林芝修川藏公路的筑路工,有刚探亲回部队的军官,有大老远从四川过来探女儿女婿的老太太。车厢里不时传来人们用四川话大声交谈声音,间或他们又发出阵阵肆无忌惮的笑声。我和小梅彼此都没有太多话,也许是刚认识不太熟的缘故,大家都保持着一份拘谨,一份矜持。我当时想的是为什么当初我没一口回绝她,可能是因为我虽然一路上风尘仆仆,独来独去,但从根本上或者说从潜意识里面我是一个弱者,我也害怕孤独,我也渴求温暖;抑或是当时她那深邃的略带忧伤的眼睛让我无法拒绝?也许永无答案,也许只能用缘分来解释。上帝就在那一时刻,那样一个地方将她引到了我面前。
我看着她,她靠在座椅上,头戴着那种黑色的周围都有沿的太阳帽,一幅黑色的墨镜架在小巧的鼻梁上,她似乎已经睡着了,散漫的长发遮去了大半个脸,我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她均匀的呼吸......突然间她猛地醒了过来,用手在行李袋里摸索着什么,不一会她拿出一瓶防晒液,一边开始在脸上均匀地涂抹着,一边对我说:“没办法,我不想让自己变个黑脸婆回到深圳。”我笑着对她说:“你们女孩子就是事情多,不过你皮肤真的护养的很好,一点也看不出在西藏呆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要吗?”她在涂她的脖子了,我看到她的脖子纤细而白晰,“我,用不着了,瞧我这模样,早就脱胎换骨了。”之后,她又回复到以前那副睡姿,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她耳边说:“你怕晒的,咱们换换位置吧。”“不用了,谢谢你。”“我这有个冲气旅行枕,垫在脑后会舒服很多。”她看了看我,说:“哎,我用不惯它,还是你自己用吧。”“别客气。”我仍坚持说道。“我真的不喜欢用。”她没看到我一脸尴尬。
接下来,车开始走盘山公路了,路很陡,发动机喘着粗气缓慢地爬着坡,我和小梅彼此都沉默了,看的出来,她那些客气的言语是对我是一种无形的抗拒,应该说我当时的举止是很单纯的,我只是觉得,做为一个男孩子,重任在肩,理应自觉地牺牲小我而照顾她。她对我的那种软软的回应,不能说是对我自尊心的一种冒犯,但至少让我感到了一些压抑,那一刻,我几乎把她看成了一尊冷漠的雕塑,她怎么就好象那么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呢?老天,我甚至开始认为当时的抉择是一大错误了。
三
天气渐渐阴了起来,原来还是那么晴朗的天空,一下就变的阴云密布。车开始爬加查山了,盘山公路象一条巨蛇蜿蜒伸展在山间,车就象一只甲虫吃力地向上爬着,似乎永无尽头。渐渐地,山涧笼起了团团大雾,十步之外看不见人。车轮离悬崖边不到一米,司机万一技术欠佳或机械失灵,都有可能让我们一车人粉身碎骨,我不禁有些担心起来,车头的每一次大回转,我的心就不自主的提起来,随着方向又驶上正道,悬起的心又一次重重地落了下来,如此反复,到后来倒安心了,因为担心纯粹是多余的,你只能虔诚地对上苍祈祷,你只能将自己看做亡命之徒,除此你别无选择。
小梅已经醒了,双眼注视着窗外,目光和举止倒丝毫不显得慌乱,我真有点纳闷,她怎么就那么无所触动,真是一尊冷漠的雕塑。汽车爬了三个小时,才喘着粗气上了山顶,加查山海拔将近5000米,空气稀薄,山顶有很多五彩的经幡和成堆的码尼石,天开始下起雨来,山风裹着寒冷不断侵蚀着我的肺,我不由的剧烈地咳嗽起来。路面变的非常泥泞,不时有车在路上抛锚,山路很窄,错车时,及其危险,车轮贴着悬崖边碾过,好在有雾,也望不见下面,倒心安了。
下到山脚快天黑了,大家忐忑的心略有松弛,挺车稍息时,司机从路边提着水给发动机和车轮降温,好家伙,水一泼上去,车轮呲啦啦直冒水汽,车轮给刹车刹的滚烫。 晚上在加查县附近的一个路边小店住宿,又开始下起了大雨,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上床睡觉了。小梅和车上其他女乘客一起,被安置到看上去还挺好的一间平房里,我和其他车上的男同胞一样,没有多少优待,睡在一间木板拼凑的房子里,顶上胡乱地盖着塑料布,整个房间很多地方滴滴嗒嗒淌着水,晚上我不时被冻醒,还时不时有雨点落在我的头上,其状惨不忍睹,但比起那些付不起住宿钱裹寒在车上的乘客来说,我算幸运的了。
那一夜我情绪十分低落,主要是天气坏,再加上带着一个如此冷漠的女孩子,跟她在一起,我的心也变的沉重起来,这样旅游真他妈的受罪,早知道,一个人走了,我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呢,我在睡梦中被隆隆的汽车马达声惊醒,一看表,七点多了,房间里就剩我孤零零一个人。我脸也没洗牙也没刷抓起行李就冲上车,小梅已经坐在那了,我有些气恼,埋怨道:“小梅,你怎么不叫我啊。”“我不知道你睡在哪。”我无话可说,悲哀地望着窗外,雨还在唰唰地下着,浓浓的晨雾掩去了四周群山的大部,油油的青稞地被一夜的雨水洗礼的格外青绿,路边的村舍在晨雾中时隐时现,此刻,我觉得,小梅就象那雾一样,披着她那神秘的外纱,让我看不真切,摸不照方向。
四
雨越来越大,汽车冲破迷漫的水雾艰难地前进着。车顶开始漏雨,我不得不左右摆动着身体来躲避雨水。路面更加泥泞,积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路边时不时有小塌方,风化松动的岩石被大雨冲下来,横七竖八地滚到路面上。车过了加查县,雅江又出现在左侧,它就象一条咆哮嘶吼的巨龙一样,波涛汹涌地拍打着两岸,似乎想摧垮一切。 上午10点钟,前面出现了一次较大规模的塌方,塌方的两边都停着三两部汽车。路上滚满了碎石,路基也被冲刷的只有约两个车轮宽,司机倒是很有把握,说把车开过去没什么问题。但没有一个乘客敢再坐在车上,为安全起见,司机也要求大家先走过塌方段,在前面安全的地方等车。乘客们纷纷下了车,我和小梅走在队伍中间,塌方的地方并不太长,只有二十多米,乱石,小树,山泥堆的到处都是,风吹过来,塌方最脆弱的斜坡上还噼里啪啦往下滚石头。
大家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通过塌方段,轮到我们了,我回头望望小梅,对她说:“牵着我的手。”她顺从地把手伸过来,“不要望上面,注意脚下。”我拽着她手顺利地通过了塌方,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相视一笑,但都没再说什么。雨渐渐小了些,我和小梅肩并肩站在一块高地上望着司机将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人们一阵欢呼,排着队上了车,车厢湿漉漉的,不时传来骂娘的声音,这种鬼天气,谁都受不了。 “其实早上是我要司机等你的,否则车早跑了。”小梅突然淡淡地说,“哦,是吗?”我双眼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早晨的怒气却消去不少。
真是祸不单行,中午车过朗县没多久,又遇见了更大的塌方,前面传来消息说,一块巨石砸坏了路基,车没法过了。司机下车去塌方的地方查看去,我也跳下车,赶过去看个究竟,和他们一道走了大约半公里到了塌方的地方,看着司机一脸的愁云,我知道这下是彻底完了。塌方的地方是在一个拐弯的地方,6米多的路只剩不到两米宽,主要是大半路基完全塌陷,短期内根本无法修复。
我又回到了车上,小梅见到我急切地问情况,我告诉她这个坏消息,“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跟车折回拉萨,要么拿上东西走过塌方,到对面搭回头车继续往下走。”“你的想法是?”小梅望着我,“我,当然是往下走了,我向来不走回头路的。”“那我还是跟着你吧,天无绝人之路。” 我们并排坐在座位上,我又饥又饿又困,可在这荒郊野岭到哪去找吃的?我突然想到了在拉萨买的干粮,可我实在懒的去车顶的行李架上拿,小梅好象意识到什么,“你还没吃东西吧,我这有巧克力,给!”我眼睛一亮,二话没说接过一大块就啃起来,一早起来空腹赶路,实在太饿,再不吃点东西真的要瘫倒在地。“我想去塌方的地方看看,顺便呼吸点新鲜空气。”小梅望着我,目光中似乎带着少许期望,“我带你去吧,反正在这也是呆着。”
后来,我和小梅到了塌方的地方,两边立满了受阻的人群,“走吧。”小梅叹了口气,我和小梅慢慢地往回走,天又下起了小雨,小梅撑起了伞,示意我靠过去,我接过雨伞,小梅默默地走在我身边,突然我伸出右手,猛地搂住小梅的肩膀,我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大胆,小梅一点也没抗拒,温顺地躲在我臂弯下,我觉得她的肩膀很柔软,她飘动的发丝摩挲着我的面庞,我闻到了她身体散发出来的幽香,一股暖流从我内心涌起,天依旧阴阴的,云层很低,在山谷里飘来飘去,岩石嶙峋山腰上有一只苍鹰在风中展动它有力的翅膀,空气中弥漫着湿湿的野花的芬芳,雅鲁藏布江在永不知倦地为我们欢快地歌唱;我突然感到很满足,我希望就这样搂着小梅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我早就说过,人的欲念是永无止境的,一生中能让你觉得很满足的事情并不多,那一刻,我感到和小梅之间的戒备和警觉正在淡淡褪去,在原始的,没有旁人目光的地方,彼此脸上戴的面具都自发地脱落了,裸露在对方面前的是一张未曾刻意装扮的脸,而包裹在坚强而冷漠躯壳下面的,那颗脆弱的,渴求温暖的心,它正慢慢地显露出来,欢快地跳动着...... 五 从那时开始,在别人眼里,我们俨然象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交谈的内容也渐渐丰富起来,但她从来没给我讲她的过去,不止一次,她对我说:“为什么要问我这么多呢?咱们把握好彼此现在的感觉,不是很好吗?”我从她那又分享了很多好吃的东西,而我在拉萨买的那些硬邦邦的压缩饼干,实在难以下咽,趁着路边几个藏族小孩好奇地打量我们时,我一股脑全送给了他们。
那一天漫长的等待也因为有小梅在身边而不至于太乏味,我们直到晚上7点钟才在另一边搭上一部军车,走过危险的塌方段时我牵着她温暖的小手,让我感到自己重任在肩。车开了约两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浓雾弥漫在旷野,刷白的车灯划破夜色的重重包裹,黑墟墟的树影如忠实而沉默的守护士一样往后倒退。9点钟我们到了甲格兵站,司机再也不敢往前开了,今晚上必须在这住上一宿。
兵站一下子不能应付突如其来的这么多乘客,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最后分配的结果是所有妇幼及老弱病残能分到一个有被子盖的床位,其余的全被安置在一间废弃的营房里,我帮小梅争到了一个床铺,叮嘱了她几句,就从车上拿下睡袋,走进营房。营房是那种长条形的平房,除了一进门两大长溜通铺外,别无它物,我借助昏暗的灯光,找了个比较靠里的地方铺开了睡袋,睡袋微微有点湿,但比起那些没有被子盖的其他乘客来说,我实在太幸运,这种特殊情况下造成的不平等性,让我感到旁人眼中的嫉妒、愤怒和一种可能诱发的暴力倾向,我可顾不上太多,疲倦和寒冷此刻象大山一样向我压来,衣服也没脱,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来(20号),天放晴了,我收拾好东西急冲冲地去找小梅,她已经在那洗漱,我走到她身边,问:“昨晚上睡的怎么样?”“不太好,被子太薄,老冻醒,你呢。”“我,挺好的。”“我昨晚上睡觉前到营房来找过你,看你怎样安置,但见到你时,你一动不动,估计睡着了,就没打搅你,你旁边那些男的那样盯着我看,让我感到很不自在。”“啊,是吗?”我感到了一阵温暖,又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自责,“对不起,昨天太累了。”我内疚地说,“你要吗?润肤露。”她正在往脸上涂着,“噢,我没那习惯。”“涂点皮肤不至于那么干燥。”“不用了,我带着呢,一直没用过,真的用不惯。”她也没再坚持,我看着她优雅地往脸上,脖子上,手上涂着润肤露,就象欣赏一件美丽的艺术品,她那由里到外散发出的成熟的美让我在那一刻感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后来车又上路了,一路上景色美的出奇,天瓦蓝瓦蓝的,白云如棉絮一样千奇百态。一路沿雅江下行,路开始好走起来,没那么危险了,而此时的雅江一反昨日的咆哮和愤怒,也变得温柔尔雅起来,车穿行在原始森林里,不时有清澈的山溪漫过路面,路边的树林里长着好多红红的果子,还能看到不少成群的野桃树,沿雅江的河滩上能看到一些巨大的沙丘,洁白的沙砾在蓝天青山对比之下分外耀眼,我和小梅都深深地陶醉于四周的美景中,每每见到一处美丽的景物都拼命指给对方看,然后一起发出大声的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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